艾滋病致死率高,治愈难度高,还是传染病,所以足以令人闻虎色变。
可是,各位看官,你们知道吗?艾滋病毒本身不直接杀人,杀的是人体免疫系统的中枢细胞。也就是说,艾滋病毒消灭人体卫士,使得人体免疫力下降,引发感染或肿瘤,导致感染者死亡。
艾滋病固然可怕,艾滋病伴随而来的歧视和排斥,也同样可怕。
从艾滋病进入人类的视野开始,这种歧视就伴随而来。
今天军哥就给大家讲讲艾滋病“0号患者”的故事。
什么叫0号患者?
零号患者,指的是某种传染病第一个患病并开始散播病毒的人。在流行病调查中,通常被叫做首发病例。
换句话说,第一个得病未必是0号患者,还得是第一个把病传染出去,才能算是0号病人。
艾滋病“0号患者”,名叫盖尔坦·杜加(Gaëtan Dugas)。
盖尔坦·杜加
这位小伙子,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航空乘务员。
如果说,当时这位空少还有点什么不普通的话,就是长得比较帅,高大威猛,迷倒了一大批小伙子——没错,他是个同性恋者。
1953年出生的盖尔坦,当时是一位法籍加拿大航空空少。自从1974年开始,就经常在美国和加拿大等地方飞来飞去。
除了在天空飞来飞去,盖尔坦还喜欢去同志酒吧,寻找跟自己志同道合的情人。
这样的生活过了6年,由于没做好安全措施,盖尔坦生病了。
1980年6月,他的身上,平白无故长出了很多红疹和紫斑。到医院一查,患上了一种皮肤癌——卡波西肉瘤(Kaposi sarcoma,简称KS)。
盖尔坦并不知道,这其实是艾滋病毒(HIV)感染所引起的一种并发症。他也不知道,这种疾病,可以通过性关系传播开去。
生活照样继续,只不过日常的行程多了一件事情,就是去做化疗。
1981年,接受了化疗之后的盖尔坦脱光了头发
生活态度积极的他,觉得癌症固然可怕,但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,还是有很大可能康复的。
直到有一天,医生跟他说:你的病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。
1982年,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(CDC)的社会学家威廉·达罗(William Darrow)准备研究卡波西肉瘤的病例在男同性恋患者中大幅增长的现象。
1981年7月3日,纽约时报发表《41名同性恋患上罕见癌症》
这种癌症既然在男同性恋中高发,会不会跟性传播有关?达罗在心中打了一个问号,但是没有任何临床证据可以证明他的猜想。
达罗来到加利福利亚,打算调查一下。
4月的一天,一件偶然的事情,证明了他的猜想极有可能是对的。
当时有3名来自不同国家的男性患者告诉他,自己都曾经和同一个男人发生过亲密关系。
那个男人就是盖尔坦。
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立马找到了盖尔坦,希望他能够提供之前交往过的性伴侣的名单。
虽然这事儿很隐私,但是盖尔坦也很配合,他列出了一份总共72人的名单。
根据名单,研究人员找到这些人,对他们进行了访谈。结果发现,很多曾经和盖尔坦、以及他的性伴侣发生过关系的人,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相似病征。
其中8个来自加利福尼亚和纽约的,之后被确认为染上了艾滋病。
你现在必须停止再和其他人进行亲密的性行为。
调查人员告诉盖尔坦,你的这种癌症,极有可能会通过性关系传播给其他健康的人。
得知自己很有可能无意中成为传播源,盖尔坦当时就懵了。
我不就是得了个癌症吗,癌症是不可能传染给别人的。
可是,他患上的不是癌症。当年9月,这种新的迷之疾病,被正式命名为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(AIDS)。
艾滋病虽然可怕,但病毒传播能力并不是非常强,不会通过我们日常活动传播。也就是说,与艾滋病毒携带者握握手、抱一抱、一起吃顿饭、共用洗手间,甚至轻轻打个啵,都不会染上艾滋病。
艾滋病的三大传播途径是:无保护措施性行为、血液传播、母婴传播。
所以,聪明的小菠菜们,你们知道怎样避免染上艾滋病了吧?
1985年,一位来华旅游的外籍人士患病入住北京协和医院后很快死亡,这是中国境内第一次发现艾滋病病例。
在中国,AIDS最初被音译为“爱滋病”,有些相声段子还译成“爱之病”。当时国内不少文章,认为这种病是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们沉溺于享乐而导致的一种疾病。这种病,离我们很遥远。
唉,回顾这段历史,波叔不禁摇头叹息……
言归正传,名字定了,研究人员开始研究这种神秘疾病。
他们用箭头和圆圈,画出了一张传染路径示意图,疑似传染源指向的是盖尔坦。
达罗作为研究调查的主要负责人之一,他用地区+序号的方式,来对这些病人进行标记。
比如说病人来自洛杉矶,那编号就是LA1、LA2……来自纽约的,就是NY1、NY2……以此类推。
可是盖尔坦是加拿大人,不在美国,那就标个字母O吧,代表the outside-of-California case。
乍眼看上去,字母O跟阿拉伯数字0长得非常像。疾控中心其他的调查人员对这批患者重新编号的时候,误以为这个字母是数字0,所以就把字母O写成了数字0。
盖尔坦就成了艾滋病的“0号患者”。
1984年,这份报告发表在《美国医学杂志》(American Journal of Medicine)。在报告当中,研究者指出,盖尔坦是这次艾滋病病例研究中的第一位患者。
1984年,研究人员发表的报告《Cluster of cases of the acquired immune deficiency syndrome》
这么一来,乌龙就开始了。
报告出炉之后,媒体纷纷过来报道,很多媒体抓住了“0号患者”这个点,来询问研究人员,到底盖尔坦是不是第一个将艾滋病带到美国的人。
当时参与研究的人员一直在澄清,这个是字母O,不是所谓的0号患者,而且也没有直接证据说明盖尔坦就是把HIV带进美国的人。
但是在那个谈艾色变的年代,笔误、巧合、媒体等多种因素综合作用,让事情走向无法控制的方向,全社会都误解了盖尔坦的身份。
我们从来就没有说过盖尔坦就是第一个得病且并将疾病传出去的人。这个标识,只是说,这个人在这个疾病病例中非常重要而已。
因为这件事情,盖尔坦受尽了歧视和冷眼,别人碰见他,都巴不得绕路走。他的朋友鲍勃(Bob Tivey)回忆——
从那个时候开始,人们就已经知道了他是谁、得了什么病。每个人都很害怕他,在路上碰到,都会躲得远远的。看到他走过来,其他的同性恋都会赶忙跑开。
1984年,在一片非议的喧嚣之中,盖尔坦因为病情过重离开了人世。
到盖尔坦去世后第3年,也就是1987年,这场闹剧发展到了高潮。
美国记者兰迪·希尔兹(Randy Shilts)撰写了一本名叫《世纪的哭泣》(And the Band Played On: Politics, People and the AIDS Epidemic)的书。
《世纪的哭泣》封面
在书中,他根据一些临床医生的访谈,讲述了关于“0号患者”盖尔坦的故事,提到他确实通过性行为,将艾滋病传播了出去。
但书中也提到,他是不是第一个将病毒带到美国的,还值得商榷。
这本书一出炉,就掀起了轩然大波。媒体报道时,纷纷暗示盖尔坦就是那个把HIV病毒带入美国的恶棍。
比如,1987年《纽约邮报》头版头条,标题就是《那个把艾滋带到我们身边的男人》(The Man Who Gave Us AIDS)。
《纽约邮报》
谣言不断在发酵,盖尔坦成了美国艾滋病传播过程中臭名昭着的替罪羔羊。
和艾滋病零号患者相对应的,关于盖尔坦·杜加的不良传言也越演越烈,什么滥交、反社会、没有良心、给美国带来疾病和死亡……
接下来的差不多30年里,他的名字一直和HIV“零号患者”画上了等号。在无数人的观念里,整个美国艾滋病横行的事,似乎都是由他一个人引起的。
他不仅身患重病,还名誉扫地。
就连盖尔坦的家人,也不断受到周围人的冷眼、歧视、辱骂。
尽管当时温哥华很多同性恋社区为盖尔坦喊冤,说真实的盖尔坦根本就没有书上说得那么不堪。在他病重的时候,他还积极参加艾滋病组织的志愿工作。
1983年,同志大游行,标语写的是“艾滋病:我们需要的是研究,而不是歇斯底里”
但是流言还是不断飞舞。
温哥华很多人都不认为盖尔坦是罪魁祸首,他们都为盖尔坦打抱不平,把所有罪名强加在盖尔坦身上是不公平的。
流言传了30多年,一直到去年10月26日,《自然》杂志发表的一篇遗传学论文,才正式为蒙冤30年的盖尔坦洗清了“罪名”——人类免疫缺陷病毒1型(HIV-1)早在上世纪70年代就已经“空降”到了纽约。
《自然》杂志发表的文章
研究人员利用最新技术手段,并结合历史和基因组分析,重新对70年代收集来的2000多份来自同性恋男性的血清样本进行检测,发现其中有8个样本里面能够找到足够多的艾滋病毒“基因痕迹”。
对这8个样本进行基因测序后发现,这8个样本的病毒,跟加勒比地区的艾滋病病毒毒株样本、尤其是20世纪70年代早期在海地发现的病毒毒株样本非常相似。
研究人员对盖尔坦的血液样本分析之后也发现,他血液中的艾滋病病毒毒株只是当时美国出现的典型病毒毒株,并不是这一病毒传播的特殊“源头”。
美国亚利桑那大学的研究团队追溯出HIV病毒入侵美国的路径图
用简单的话来解释:在盖尔坦得病之前,艾滋病病毒在美国已经出现了,盖尔坦根本就不是所谓的“零号患者”。
虽然他确实与纽约和洛杉矶发现的病人发生过性行为,但是我们的研究结果表明,他将HIV-1病毒传染给这些人的传闻是不对的。
兰迪·希尔兹曾经在他的书上提过一个问题:
到底盖尔坦是不是第一个将艾滋病带到北美的人?这个问题仍有争议,很可能最终都不会有答案。
30年后,我们还是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:
不是。
这个迟到了30年的真相,盖尔坦没能亲眼看到。
误会、巧合、舆论……这些材料,制造出了一场荒诞的闹剧,闹剧中的主人公,承受了长达30年的骂名。
盖尔坦是无辜的,是病魔的受害者,他的遭遇同样值得同情。
今天,随着科学的发展,我们知道艾滋病并不是只祸害资本主义社会,我们也知道艾滋病并非特别垂青同性恋者,我们知道在啪啪啪的时候做好安全措施可以避免得病,我们知道一个良好的血液管理制度可以减少血液感染,我们发明了“鸡尾酒疗法”,我们对产妇的妥善照料可以大幅降低母婴传播的比例……
可是,我们仍然很难战胜由于恐惧而产生的歧视。
我们仍然在承受歧视带来的后果。有些艾滋病患者在遭受歧视后,报复社会,带病与别人发生性关系、进行血液敲诈……
从这个意义来说,盖尔坦的故事,值得更多人知道。
有些事一旦做出,造成的严重后果就很难扭转,伤害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来抚平,来弥补。
也可能永远弥补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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